回之一

玲瓏色子嵌紅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

 

寒窗外,蕭颯夜雨打芭蕉,又回眸,多少輪迴多少痛?

深夜的細雨讓她無預警地醒來,怔怔地望著桌上針般的火蕊,她推被而起,不顧刺骨的寒冷下了床。

所謂的寒冷她已經千年未曾體會過,自她以人入靈,藉著冬草的體煉化,她已非凡人之身。

說她是妖也行,說她是仙也可以,但更正確地來說,她只是個介於亡靈與物靈的尷尬存在。

但是問她後不後悔呢?她永遠只會回答不。

她僅穿著白色單衣,赤著雙足走到窗邊,望著紙糊窗櫺外朦朧的雪片紛飛,她恍惚地推窗,望著月光皎潔照耀一地燦雪。

千年了。

就用這個樣子,存活了千年之久。

物換星移,景物全非,她的存在仍代表了一種永恆。

藉著柔和的月光,她將手按在胸口,拉出一條墜著鮮紅琉璃勾玉的項鍊,晶瑩而透著血光的勾玉在月色下閃耀,邪氣卻美好。

 

  小冬已死,現在的妳是新生。天燼說。

  那麼,我是誰?她問。

  她記得那天櫻花紛飛,狂風中席捲的花流決絕地令人動容。

  天燼笑得很燦爛,給了她名字。

 

千年後,久未被喚的名字,逐漸沉寂。

如今,她垂下眼,「我名玲瓏。」

那是天燼愛極的,人間的一首詩:玲瓏色子嵌紅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

她從未想過,這首詩淒美的餘韻卻成了她如今的心情。

入骨相思……也已痛了百來冬。

兀自沉入追憶的迷茫,直到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,她才從這攸遠的感傷中回神。

她散著長髮,隨手拉過淺灰外袍披上便去應門,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質樸的少女臉孔。

少女望著玲瓏精緻雪雕般的臉孔,忍不住紅了雙頰,絞著衣帶子垂首說道:「玲瓏姊姊,已經三更了,所以我來叫妳。」

「知道了,謝謝。」她試著微笑,但那笑容瞬間消失。

那不是她擅長的表情。

她望了望窗外逐漸黯淡的月色,神情沒有一點變化,「在外頭等我一會兒,我梳洗一下便隨妳過去。」

「是,是!知道了。」少女捧著雙頰笑得燦爛與羞澀。

玲瓏停留在這張臉上好一陣子,不知道還是人類時候的自己,是否也曾經這樣笑過?

但是那已經是過於久遠的事情,她在死的時候怨恨至極,才招來天燼的注意,轉生為花魄之後,她對還在村中生活的記憶就更加模糊。

她將過膝的長髮束起盤桓起來,讓髮稍只到肩膀不阻礙行動,穿好外衣與鞋子,轉身離開房間。

少女並沒有等太久,但一看到孑然一身的玲瓏,她不禁擔憂起來,「玲瓏姊姊,妳……真的沒問題嗎?」

問題?玲瓏困惑地望著少女。

「姊姊願意為我們忍冬村除去妖怪,我們自是感激,但是我們也不願姊姊因為我們而被妖怪……」少女低下了頭。

雖然很希望玲瓏替他們除妖,但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這文弱如花的女子有那麼通天的本事。

忍冬村……,聽著熟悉的故名,她微愣了一下。當初她答應除妖,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裡曾經是她的故鄉。

若說千年前正是魔道初萌,那麼千年後無疑是魔道猖獗的時刻,自從天燼離奇失蹤後,她便私自下凡,輾轉流連了數百載,直到她來到這個村落。

大雪漫天,數十戶的小茅屋溫暖並立,那一刻,突來的熟悉感讓她瞬間紅了眼眶。

她沿戶拜訪,終於找到了年高德劭的村長,從他們家祖傳的書冊中,證實了那場惡火並沒有毀掉整個忍冬村,堅忍的村民回到燒焦的廢墟,重整家園,就這樣沉默地過了千年。

這在魔道混亂的時刻,是讓人不敢想像的神蹟。

也因此,當她得知村落每年必須獻岀年滿十五的處女給河神當祭品時,她毅然決然地留下。

她清淨的氣質加上溫和的談吐,讓她很快地讓所有村人接受河神是妖怪的事實,並且答應讓她幫忙。

靜了靜,望著有著純真眼神的少女,她淡然卻肯定的回答,「不會有事的。」

月色逐漸黯淡,玲瓏跟少女離開寄居的小室,一路來到村落的廣場,而那裡已經燃起數十把火炬,火光照映著每張淳樸而擔憂的臉孔。

玲瓏一一望過村民,然後淡然開口,「已經將我的符安在屋內了嗎?」

所有村民立刻點頭。

「那便好,接下來就守在屋裡,無論發出什麼聲音都不許出來看,熬過今夜,第一聲雞鳴,也就成了。」玲瓏語氣平淡地解說,隨即向一人要了個火炬。

村民們望著玲瓏單薄的身子逐漸往大河的方向走去,臉上充滿了擔憂。

「玲……玲瓏姊姊……」剛才去接她的少女喊了出來,卻訥訥不知說些什麼。

玲瓏側過頭,看了看這些村民,這是她的家人,即使她已非人類,但這些仍是她看顧的家人。

她面無表情,目光卻十分溫和,「沒事,回去吧!」

用了一點魅惑術,村民們恍惚地聽話進屋,隨即倒頭大睡,玲瓏閉眼聽著那些呼吸聲,然後跨步而去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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