藉著曖昧的月光,她在樹林中穩定地行走,裙襬沒有一絲晃動,就在她前往大河之岸時,寂靜的夜晚驟然颳起了一陣不尋常的狂風,然而這劇烈的狂風卻沒有吹亂她的髮。

 

當她來到暗潮洶湧的大河邊岸時,月已經完全隱沒在烏雲中,玲瓏面無表情地望著怒濤翻躍,幾乎兇猛地淘蝕著邊岸,攀在河緣的一株樹就這樣瞬間被沖潰、沒入烏黑的河水中。

 

「壞了你的事,倒是好大的脾氣。」玲瓏冷笑一聲,右手虛擬劍指,綠色的藤蔓自她白皙的肌膚破體而岀,蜿蜒生動地盤桓在她的右手。

 

一聲青雷落下,直直劈在她身側的大杉樹,那杉樹就這樣生生被劈成兩半,然後,大雨瘋狂地下著。

 

玲瓏沒有祭出避水訣,而是更專注地凝視著發出可怕嘯聲的滔滔黑水,原本瘋狂奔流的河水竟逆向流動,在她面前形成一個黑暗的漩渦,窒息的死氣以此為中心逐漸瀰漫開來,周圍的花草樹木一沾上死氣,立刻枯萎、灰化。

 

玲瓏依然面無表情,她直起右手,綠得恐怖的帶刺藤蔓立刻直直地如飛鏃般射入漩渦內,一聲痛呼自虛空中傳來,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跟玲瓏拉扯,伸出去的藤蔓逐漸繃緊。

 

玲瓏右手一抽,企圖將漩渦裡的東西拉出來,然而那東西力量甚大,竟讓她竄出藤蔓的右手滲岀碧綠的鮮血。

 

即使如此,卻沒有撼動玲瓏的表情,她沉著氣,儘管自己的腳步已經開始被拖移到河岸邊緣搖搖欲墜,她仍然是寧定著一張臉,更加用力地想收回藤蔓。

 

就在玲瓏即將被拖下去的時候,她眼神一沉,一聲低低的喝斥自她櫻色的唇中吐岀,她一個使勁,用力拖出了沉在漩渦中的東西,但是連帶的是數滴碧綠的鮮血落入土中。

 

那東西混著泥水在空中掙扎咆哮,被藤蔓緊緊鎖死的軀體不斷地扭動,玲瓏吃痛地微瞇起眼,那東西沒有放棄任何間隙,只要她一鬆懈,那東西就會擺脫綠藤的糾纏。

 

大雨不停下著,漸漸沖淨了那東西身上的泥水,泛白的鱗片在無光的情況下仍發著微光,數聲低沉的吟吼攸遠傳出,樹林中的動物聽到立刻倒地猝死。

 

那是一尾活生生、蟄伏百年的蛟,還需要修練數百年才能成龍,然而這尾蛟卻走了偏鋒,吃起人來,沿著這條村落賴以維生的河川,藉著祭品之名吃遍大大小小村莊的處女,也因此,牠的眼中閃著詭異的邪光,吹吐的氣息帶著濃濃的血腥味。

 

玲瓏不顧右手的傷勢,喚出了更多碗口粗的藤蔓蜿蜒綑綁在蛟的身上,大雨狂暴地打在身上令人生痛,玲瓏不顧臉上的雨水,沉著地應對著這龐大的妖怪。

 

「區區人類轉生的殘敗花魄,憑什麼抓我!」那蛟發出憤怒的空洞嘶吼,奮力地掙扎。

 

這話確實地刺中了她心中的隱痛,植物成妖原本就比動物更加艱難,她的魂魄是人類,轉附在冬草上的時候已經傷了根柢,即使勤加修練也很難跟同年花妖有相同的實力,更遑論對付走偏門而即將成龍的蛟精了!

 

但是,她不只是花魄而已。

 

玲瓏沉默地抬起始終沒有動作的左手,她的手掌用白布條纏繞綁著,但在此刻,那白布條卻轟地燒了起來,瞬間成灰,左手背上烙著奇異的圖騰,蜿蜒到整個左手臂上。

 

她貌似輕鬆地將左手往前一揚,鮮紅色的藤蔓立刻如飛箭般射出,不同於綠色藤蔓的糾纏,而是化成一道橫長數枝尖刺的紅圈套上蛟精,意識到不對勁的蛟精立刻發出恐懼的慘呼。

 

「安分修練,也不會橫遭此禍。」玲瓏淡淡說道。

 

不顧蛟精悲鳴哀嚎、慘呼懺悔,她很清楚,要入了偏鋒的妖廢去道行重新修練是不可能了。

 

只要嚐過一次甜頭,就會再嘗試第二次,而人類又是那麼弱小無用,只要小心維持住大道平衡不引來天界關注,吃人有什麼關係?

 

玲瓏垂下了眼,「我曾經放過一隻吃人的狸妖,她離入仙籍只差一步,後來,她吃盡半個山頭的村莊,就只因為我的一念之仁。」

 

蛟精冷冷一抖,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,立刻豁出生命劇烈地翻騰起來,河水激漲,吞噬了河岸甚至淹沒她的腳踝,但是這一點也沒讓玲瓏改變一分顏色。

 

之後,玲瓏做了一個簡單的動作。她伸出左手,捏了個手訣,輕輕朝著蛟精一畫,那帶著尖刺的紅圈立刻拔長利刃穿破蛟精的身體,大把大把藍色的血液四濺。

 

蛟精在空中瘋狂地晃動,加劇了牠死亡的速度,不到一刻鐘,牠停止動作,就這樣直直落入河心,再也不見蹤影。

 

綠色微透藍光的蛟精內丹,緩慢地自河面浮出,幽怨地漂浮在河川之上不知何去何從,而這顆內丹也吸引了方才躲得老遠的山精鬼魅圍攏而來,一時間鬼氣森森,但是他們忌憚著打敗蛟精的殘敗花魄詭異的能力,所以一直停滯不前。

 

玲瓏沉默地望著這顆內丹。

 

「我不只是殘敗花魄而已。」她像在對著自己說似地呢喃。

 

她殺妖、殺鬼,甚至除掉那些被流放到凡世的敗仙,每次的殺戮,她總會看見不同的內丹漂浮在自己眼前。

 

亟須活下去的她,就這樣大方地接受了敗者的餽贈。

 

但隨著力量的強大,她也越來越謹慎地使用力量,因為在天界,她看過太多走火入魔的仙神自爆氣海而亡。

 

她一直小心的,不動用這些不屬於她卻臣服於她的力量。

 

她只是,想活下去而已。

 

混戰方歇,暴雨立刻停止,一時間烏雲散去,月娘再度探出頭來,皎潔而清冷的月色溫婉地灑在她身上。

 

玲瓏輕輕張口,吞下了那顆蛟精內丹,週遭傳來噪竊的私語,那是山精鬼魅不滿的喊叫。

 

然而他們吃了玲瓏冰冷的一眼,立刻如潮水般散了個精光。

 

詭異的狂風也逐漸停息。

 

望著殘破的樹林,她很清楚,再過幾年,這裡又會恢復如初,大道循環,有其盛衰。她收起了綠藤,只有碧綠的鮮血汩汩流出。

 

人類的血是紅的,她不能這樣回去。思及此,她半跪下來,藉著一點土地的生氣恢復了手臂上的傷口,拉下衣袖,用河水洗淨衣上的血漬後,這才慢慢往村落走去。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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