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竹‧心田的部落格

乘著霧然流雲回天，允蒼嵐的內心百轉千折，而這一切，全讓他知悉而無法改變。

他猶記得，千年前天燼帶著這株非人非妖的冬草前來訪他，那時刻，憮然苑的紅櫻開得正好，那一大一小的兩道清影拂著髮梢的殘瓣翩翩而來，替這美好的落櫻美景上了最好的潤飾。

他也記得，天燼前來與他訣別時，託付給他的是什麼。

「那笨雜草，除了你……我不知道還能囑咐誰。」冰然冷傲的天燼，在提起玲瓏時眼光卻柔和了。

「但逢你尋我，定是脫不得的災難。」他記得這樣回應了天燼，得到他最後一眼看到的傲然清笑。

仙風飄然，將他帶回了崑崙仙界，他飄忽著身子，緩緩落地，然而就在他落地的同時，再也克制不住地吐了一口嫣紅。

那口血挾帶著低溫凍人的霜氣，也染汚了他一身華貴的藍紗紫衫，而那櫻色的唇已經褪成雪白，殘在唇角的紅像是怒放在雪地的梅。

「本宮說過，不讓你離天。」少女稚嫩卻冷酷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，他沒有一絲驚訝，只是微勾苦澀的笑。

「讓妳種了寒蠱是我技不如人，但這樣就要限制我，兀琉璃，怕是妳小看我了！」允蒼嵐自懷裡掏出一方白巾，泰然擦去唇角的血。

「哼，拿命去換那小雜草的命，貴為小飛天的你也忒不值了！」那嬌脆的嗓音帶著冷冷的鄙夷。

允蒼嵐淡淡側首望著身後的人，嘴角噙著一抹笑，「那何不將我殺了？自妳掌權，所有叛妳的不全都讓天帝和妳梟首了嗎？」

順著允蒼嵐的目光看去，扶疏的林蔭下，是一抹飄逸絕塵的儷影。

一身輕盈如雪的白色宮衣，粉色的腰帶盈盈圈住那如柳般的纖腰，拖曳在後的尾端隨著清冽的仙氣和寬大的袖口擺動著，而那雪白的宮衣外頭還披上粉色長紗，將那人的身形襯托地縹緲而靈氣。

那是一名極為艷麗的女子，雪般的肌膚，櫻色的唇，一雙鳳眸顧盼間流轉千種風情，如春花、如夏荷，帶著瀲灩波光，若與玲瓏相較，玲瓏是經過歲月洗鍊的水晶；而她便是甫出世便該用一切呵護的珍珠。

然而這樣傾城的面容，卻隱隱籠罩著陰影，女子一雙鳳眸雖是令人入迷，然而卻隱隱透著陰戾之氣，讓人著迷的同時，也忍不住心生惡寒。

若女子是一朵世上最美的花，那麼她所帶來的劇毒，無疑也是最奪命的。

那是一雙浸滿怨恨與執著的陰狠眼神。

相較於她有些懾人的美貌，這名女子卻有著一頭蒼白的頭髮，柔和滑順，蜿蜒至地。

女子用那雙陰戾的深沉眼眸望著允蒼嵐，微側著頭，露出了微笑，然而那笑卻帶著恍惚迷離，「我想殺你，但若殺了你，燼會恨我的。」

允蒼嵐望著眼前的女子，旋即流露出悲憫的神情，「妳太執著了，琉璃。」

＊＊＊

「那個想殺妳的人究竟是誰？」沐以楓望著專注替自己處理手臂傷口的玲瓏這樣問道。

熒熒火光溫暖了沁涼的夜晚，滿空星子如碎鑽閃耀，陪伴著天際那抹如傷的勾月。

玲瓏的動作微地一滯，然後靈巧地將繃帶綁好，這才放開沐以楓的手。

柴火發出細微的劈啪聲，更突顯了這夜的靜，玲瓏深遠而游離的目光放遠在漆黑卻閃著微光的天空，良久不語。

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如斯地步。

「那人恨我是應該的，為了殺我，她不惜一切才爬上如此地位。」玲瓏囈語般地說，「她沒有錯，天燼也沒有錯……」

錯的，也許是我。玲瓏在心底這樣說著。她並非人也非真正的妖，嚴格說起來，從她死而轉生的那一刻起，她已非六道輪迴中的眾生。

「為了……殺妳？」沐以楓不知道為什麼，心底陡然竄起一陣惡寒。

究竟是怎樣的仇恨，可以讓一名天人耗盡歲月，就只為了殺死一隻不在輪迴內的妖異？

「那個人原本是掌管絲竹樂音的琴仙，如今是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天帝之妻──西宮王母兀琉璃。」玲瓏輕輕地說。

沐以楓困惑的神情逐漸轉為驚愕，然後是茫然。

玲瓏斜望了他一眼，然後再度將視線放遠在冷空。曾經，她也這樣茫然過。

然而她的疑問卻無人願意替她解開。

因惑生懼，因懼生怒，因怒生恨，因恨而生魔障。她在天界大肆殺伐，漫天噬魂黑蝶詭麗飛舞，挾帶她似哭似笑的尖嘯。

直到她終於見到被禁制的允蒼嵐，直到她終於得到允蒼嵐的承諾。她滿腔的殺意才逐漸冷卻、潛伏。沒錯，只是潛伏，從未消散。

說起來，她與琉璃並沒有不同，因為她也是執著，而那幾乎將自己投入魔障中的執念是她唯一不能放的東西。她跟琉璃其實是同一種人。

「玲瓏？」暖暖的熱流傳至肩膀，玲瓏回過神，望著搭在自己肩上的手，沐以楓神色憂慮地問，「妳還好嗎？」

玲瓏淡淡地搖頭，「我沒事。」

望著玲瓏淡然冰冷的面容，雖然已經習慣，然而沐以楓的內心卻蕭索了起來，玲瓏待他並無不同，他與玲瓏永遠隔著一層透不過的霧。永遠，他永遠也得不到玲瓏不同的注視。

即使如此，他卻強烈地希望玲瓏活下去，就算之後分道揚鑣，兩忘江湖之中，他仍可以期待某一天可以再與她相遇。

因為玲瓏的時間無窮無盡，成了這無常世間唯一的一抹永恆。

只要玲瓏還活著。他垂下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