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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之二

缺月掛疏桐,漏斷人初靜

 

月方西沉,瀲灩點點的水缸起了微微騷動,青年沉默地望著水缸的變化,就在漣漪越發激烈、原本隱隱的香氣越發濃郁之時,水流逐漸旋轉而起,拉出漂亮映著月色碎光的水幕。

 

「怎麼回事?」青年心中一沉,滿室失控的香氣、水的流動,莫非那花魄解魄出了變故?

 

就在青年尋思變通之法時,水幕忽地散去,化成沁涼而溫柔的霧氣瀰漫滿室,玲瓏半飄在空中,以水流為衣、月光為簪,身形輕盈而空靈地出現在青年面前。

 

妖的頭髮長短即是妖力深淺的表現,而此刻玲瓏長髮過足踝,軟軟地在空中飄動,一身水色長袍襯托出娉婷的身軀,若說她其實是仙不是妖,絕對不會有人懷疑。

 

水缸已經不翼而飛,正確地說,承載整個月水、包含玲瓏妖力的水缸很乾脆地灰飛湮滅了,玲瓏眨了眨有著纖長睫毛的美麗雙眸,而後輕靈落地。

 

「壞了人家的水缸,真是不該。」這是她解魄甦醒的第一句話。

 

青年看得目瞪口呆,眼前這名清艷無雙、靈氣逼人的少女,遠比他所見過的女妖女道還美。

 

看到青年望著自己望懵了的傻樣子,玲瓏淡淡一笑,收起剛甦醒還未收斂的魅惑艷光,這才讓青年回過神。

 

「妳…‥妳這禍世妖女!」青年心有餘悸地拍胸。

 

「我並非狸狐之輩,何來禍世之能?那妲己威名,小妖可不敢領教。」玲瓏一邊回答,一邊用月簪挽起自己長而美麗的髮,「毛孩子定力不足,如何是好?」

 

「我不是毛孩子!」青年氣炸了,「我名沐以楓!」

 

讓一個俏生生的美麗少女罵自己毛孩子,儘管知道她是個不知道活了幾百歲的老妖怪,還是讓他很不平衡。

 

「哦,沐道長。」玲瓏改了稱呼,然而那美麗得動人的眼眸流轉的光芒還是有小看他的意思!

 

這朵死花!

 

然而玲瓏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沐以楓殺人似的凶狠目光,只是望了望窗外西沉的月,眼神平靜。

 

「天色方早,就不擾道長太甚,我該走了。」收回目光,玲瓏淡然告別,就這樣擦過沐以楓的肩膀而去。

 

沐以楓愣愣地望著眼前空無一物的地板,好一會兒才振了振身子,拔腿狂追,然而玲瓏腳力奇快,一時間竟沒了蹤影。

 

「該死!還沒修成妖不能動,修成了竟跑得飛快?」他開始考慮認真研究植物類妖怪的特性了。

 

「你追我怎地?」身後好聽的聲音響起,沐以楓立刻拔劍往後橫劈,這才想起這聲音的

主人是誰,然而收勢已經來不及!

 

叮地一聲,一枚血紅琉璃勾玉夾在她的指間,恰巧擋住了沐以楓的劍鋒,玲瓏的神情依然平淡,對於自己差點被梟首的狀況毫不在意。

 

「幸好……」拔劍的人鬆了口氣,緩緩收劍,「妳別從後面突然冒出來!」

 

「我還沒盤問你為什麼追我,你倒是先怪我嚇你了?」玲瓏揚手敲了一下沐以楓的腦袋,「你也該回三清門了吧?」

 

「是啊!」沐以楓答道,「我遵照師尊的旨意而來,如今尋不到卜筮因果,只得再去請益她老人家了。」

 

玲瓏沉默了一陣子,感受到厭勝物豐沛的靈力,心下已經有幾分明白這是沐以楓所為。

 

「那我送你一程吧。」玲瓏說道,轉身便走,「算是答謝你補強厭勝物的謝禮。」

 

沐以楓一愣,連忙追了上去,「謝禮不用,這本是我三清門欠他們的,倒是妳,這樣不會耽擱妳的行程嗎?」

 

兩人猶披著淡淡夜色,玲瓏望著東昇旭日的微白天空,許久沒有聲音。她沒有所謂的行程,甚至連繼續走下去的理由都不知道還存不存在。

 

「我沒有行程。」她答。

 

「那妳要去哪?」沐以楓問。

 

「找一個人。」

 

「誰?」

 

「不干你事。」

 

「為什麼?」

 

「我對他有責任。」

 

簡短的對答在清晨通往遠方的蜿蜒小路上顯得熱鬧,五百年前她的身邊有個靈荷,前後跟了她六年;五百年後景物全非,她又遇上了沐以楓。

 

也許就是這些過客的短暫陪伴,才讓她久遠而死寂的生命還有點意義可言。

 

「不告別嗎?」出了村口,望著眼前蜿蜒到盡頭的黃沙小路,沐以楓問道。

 

玲瓏沉默許久,然後揚起一絲笑,「不了,再回來的時候,大概又是幾百個春秋了。」

 

人類是命促的生物,她不能、也不想將過多的情感灌注在其身上。

 

因為當天燼失蹤後,她才發現,傾畢生情感投注在某人身上,一旦失去,那痛苦便如千年冰、萬年雪般地腐蝕她的靈魂,像是無止盡的牢刑。

 

她再也不能承受那般的痛苦。

 

「哦……」輕輕地應了聲,沐以楓實在不知如何再接下去。

 

修道者百來歲並不少見,然而因為他們都有著成仙的目標,所以漫漫歲月也過得充實,加之紅塵萬丈、故事綿延不絕,即使出世,多少也曾經歷過人間的喜樂哀傷。

 

但是……玲瓏呢?沐以楓微皺眉,卻不知道從何問起。由人魂轉生為花魄,該付出怎樣的代價?她又為何要付出這樣的代價?難道她是因為承受過多人間苦痛,所以絕望離世?

 

就在沐以楓滿腦子胡思亂想時,玲瓏開口問了他一句。

 

「你為何修道?」

 

沐以楓一愣,「我以為妳不好奇別人的事。」

 

「是嗎?我很好奇呢。」玲瓏語氣平淡地說,「尤其是人類,我越發好奇。因為我曾經也是人類,只是我忘了。轉生為妖之後,我忘了人類所擁有的情感,就只記得死前……死前的痛苦跟憤恨。」

 

「都那麼久了,妳忘不掉?」沐以楓疑惑。

 

玲瓏垂下眼簾,沉默許久才回答,「我不能忘,因為那是我還是人類時唯一的記憶。」

 

沐以楓緩慢地停下了腳步,然而玲瓏卻沒有,她依然昂首走在沐以楓眼前,也不在乎沐以楓是否跟上。

 

內心懷著洶湧而陌生的情感,這讓他沉寂許久的心隱隱波動,他張口,有些緊張地說,「我、我是東南地方出生的,父母務農,只有我一個獨子,我們過得很幸福,後來他們得了瘟疫過世,我得師尊憐憫,才開始修道……」

 

玲瓏停滯腳步,回過頭,困惑地望著沐以楓。

 

「是妳自己說好奇我的,我才把我的身世背景告訴妳。」沐以楓有些難堪地別開臉,依然傲著性子。

 

「好平凡……」玲瓏輕道。

 

被一隻見識不凡的老妖怪說平凡應該很正常,但是沐以楓還是想衝上去踹她個幾腳,若玲瓏不是個女的,他早就動腳了。

 

「但是……」玲瓏的眼神望得很遠,「好幸福。」

 

也許連玲瓏也不知道,但是沐以楓真正看到了,那雙黑玉般的靈透眼眸,有著稀少的惆悵。

 

這讓沐以楓深深覺得,自己方才有些愚蠢的自報家門是值得的。

 

玲瓏輕輕地走到他面前,伸出白皙的小手按了按他的頭,微地一笑,「好孩子。」

 

她的袖口有著淡淡花香,不是惡意的魅惑,而是玲瓏不經意的妖氣瀰漫而出的微香,這讓沐以楓的臉孔有些紅,然而更讓他心動的,卻是玲瓏偶爾的破冰微笑。

 

他終於明白師尊口中「的情關難過』是怎地回事了。

 

***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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